范方启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冬天还是来了,就像暮年迟早会到来一样。
早晨,温暖的被窝是那样地让人留恋,尤其是听着寒风在屋顶上呼呼地刮着,真想为自己不起床找一个借口,要是能够一直安闲地躺在暖意融融的被子里,那不也是不一般的幸福么?再躺一会儿吧,就一会。就这样一边看时间,一边对自己说。其实呢,内心巴不得那一会儿最好静止不动了。越是这样想,时间越发像受惊的大鸟一样煽动着翅膀迅速地离去。不过,倘若泻进屋子里的是闪动着暖意的阳光,心情也会像阳光一样灿烂,新的一天,于是在愉悦中开始了。
在屋子里看阳光,感觉外面肯定不怎么冷,但只要出了自个儿的小家,才发现寒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穿行在寒冷中,感觉自己是上了阳光的当了。这当然只是瞬间的抱怨,活着,只有极少数人不必理会生存问题,多数人的每一个日子其实都没有什么条件地交给了生存,寒冷算得了什么,大雨、大雪、酷热,不都过来了吗,明知道不好受,还是一步步地向着它们走去。生存是什么呢?生存就是适应,不能适应,就会被从为人的道路上挤掉,至少,是不能像那些能够适应的人们一样好好地活下去。
路是冷的,路边的枯草上的露珠释放着的是更深的寒意,树自然也暖不起来。手和脸一样,对于寒冷总是那样地敏感,它们并且将寒冷快速地传递给身体的各个部位,也只有在那样的时候,才深刻地领会到寒冷和炎热是一样的,都是那么地无孔不入,就跟乱世之中难找一块无忧无虑的净土一样。
树木的存在总是那样地让人不可思议,愈寒冷,愈要把身上的叶子卸光,留着叶子,不是会暖和一些吗?长时间打量着像脱光了遮挡物的树干,真想痛骂一下它们这是不折不扣的贱骨头。只是骂过之后,又觉得骂得毫无道理,就如看一个没弄明白主旨的故事一样,傻里吧唧地跟着哭跟着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我审视着裸露着躯体的树们,忽而感受到一股豪气贯顶的担当,虽然它们在此之时不能开花结果了,但它们还是那样地强大无比,吹不倒、冻不死、压不垮,表现出来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不屈服的气势,假如它们也像叶子一样不堪一击,还能期待着春天的到来吗?
枝头上,小松鼠在跳跃着,它们还是那样地快活,三两只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歌唱的鸟儿,仿佛根本就没把扑面而来的寒冷当回事。我曾经没少为这些小生命担忧过,在这缺食少暖的冬季,它们该怎样过去呢?当来年的再看到这些小东西,我觉得我的担忧是多么地可笑。
冬天来了,把冬天放在心中,获得的暖意肯定比那些心中装着阳光的人少得多。冬天或许就是一首诗,不同的人,能捕捉到不同的意象。
秋风未竟的事业,冬天并没有置之不理,而是投入了更大的热情,强劲的西北风,让本该在秋天就该结束一个轮回的叶子找到了归宿。这世间,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来与回的故事,过程也许并不美,但结局由不得你不去深思。飞鸟的影子少了许多了,走的终究要走,去了它们要去的地方,留的总会留下,去与留,诠释的是缘聚缘散,滚滚红尘,原本就不存在永恒,要去的也并非都能去想去的地方,留下的自然也不会长久地停在一个地方或者枝头上。
寒冷中,冬阳似乎善解人意地释放着温暖,冬天也不尽然是寒冷。阳光和煦,这样的阳光照样在催生着万物,只是你看不见。不要过分地相信你的眼睛,眼睛能看到一切事物的表象,却不一定就能看到诸多事物的本质。躺在泥土里的种子,并没有就此安歇,而是在不断地积蓄着所需要的养分。有些种子之所以永无出头之日,那应该是修行不够,或懒惰,或贪婪,贪图安逸,不愿出力;或许选错了地方站错了队,位置也能决定成败。
碧空如洗,风平浪静,在安详地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刻的时候,你该多一些思考多一些准备,寻常之中往往包含着无常,没准,这就是一场暴风雪的前兆。猝然而至的雨雪陷你于无措,要教训的恰恰是你对大千世界的领悟的缺失。这个世界,历来只对有准备的人温情脉脉。
风雪在它们该来的时候总会要来,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们自身强大的力量。悦纳冬天里的风吧,它其实在谆谆告诫着你关于这个尘世的太多的道理,它教会了人们不应该满足,应该像它那样具有迎接挑战的精神和勇气。
雪来了,房子变白了,地变白了,地上的一切的一切,都被雪覆盖了。你可能会说:真好!雪是花朵么?花朵没有那种铺天盖地的阵势,雪也没有花朵所能有的芳香,但它们蕴含着一种芳香,只是你没有捕捉到。替代与被替代的事儿,不会发生在雪与花朵的身上。雪的到来,使得红尘达到了没有纷扰的清静的最高境界,那个时候,天地真切地归一了。诚然,这种归一不过只是暂时,就是这种暂时,总会使得智者去思考。
水变成了冰,冰还可以还原成水。这不是嬗变,而是态势。生命就跟水化成冰冰还原于水一样,也会更换着态势,只要心中不遭遇严寒,生命的之水才会呈现出恣意的活力。
蛰伏、等待,并不代表逃避,更不能看做消极地终止,生命可以终止,但冬天不会终止,自然界里的一切都不会终止。
新月当空,微风夹些阵阵的寒意,节气里的霜降早过了,主管霜雪的青女只怕是偷喝了天帝的琼浆玉露,还沉浸在幽幽的春梦中,上天自然难得一见“月中霜里斗婵娟”的景象。偶听南飞的雁鸣,冬天是真的来了,就这一两声凄厉的鸣叫,捎来了季节轮转的信息。
就在几天前,街头巷尾还不时可见穿着夏装的人,一阵秋雨一阵凉,即便没有这秋风秋雨,时间的推移是不会因为某些表面现象而终止行进的脚步的。
雁飞何处?按古人的说法,潇湘是雁的归属地。去年的潇湘的冬天,如果雁们呆在那不肯走,我想肯定会被铺天盖地的雪送上西天的,看来,动物们也要学会对天气进行预测,否则,可就性命不保了。好在诸多的动物对天气比人更敏感。
这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我是看不清飞雁的队列的,但耳朵还行。当一次又一次地听到那些带着惊慌的叫声时,寒意也渐渐地渗入了我的身体。寒冷中的月光,似乎单调多了,落在地上,有严重失血的感觉,月下的的树影,显得异常的昏暗,看样子也要缩成一团了。这样的时候,我的眼前会浮现出像炭火像热气腾腾的开水像暖融融的灯光那一类的事物,想到它们,我感受到了温暖。
雁的叫声不再听见了,我徒劳地朝空中望了望,刚才的那么一点寒冷的感觉也荡然无存了,这让我有些不解,冬天不是分明到了吗?
冬天,土地,冬天的土地,或者土地的冬天,在干嘛?累了,睡了。土地的睡眠,看起来像是一场深睡,不去理会吵着闹着的花花草草了,让它们各自自便吧。没有得到土地宠爱的花们草们,也便显现出不得志的郁郁寡欢,“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荷杆都不见了,绿肥红瘦,好像是很久以前的热烈的起哄。
累吗?当然累。没日没夜的操劳,不分白天黑夜的费心,没有停歇的付出,这就是土地,是它的禀赋。终于熬到了小憩一下的时候了,听,大地在发出均匀的鼾声,这一觉醒来,又将要全力以赴地投入。
然而,怎么看,土地又都像睡得不踏实。在操心着麦苗,过得是否安好;在惦记着蔬菜,能否葱葱郁郁;在记挂着一些顽皮的不肯冬眠的树木,它们不肯睡,它只能陪护着;还有河流在调皮地拨弄着它的脸颊,还有雨水不时地登门造访,而大海不停地按摩,都将如何使得它沉沉入睡?单单的越冬的鸟儿的窃窃私语,就能够将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吵醒。
也许,大地从不计较自己有没有休息好,即便是短暂的休息,也不忘自己一直的使命,它的使命是什么呢?付出,担当。不辞劳苦地付出,无条件地担当,磨炼了它的非凡的品格——包容、悦纳!
入冬的山,看上去显然有些疲倦了。从春到夏再到秋,从远古到当下,每一个过程无不在倾力付出,无不在真诚的奉献。此刻,不是激情的消退,而是精力和体力的透支。它想干什么?此刻,我想它最想做的可能是酣然大睡一场。就让山石使上一阵子小性子吧,就让草木们暂时地顾影自怜,绕山而行的溪流,该是最惬意的安眠曲,抑或还有欢畅的山风,也在不经意地加深它的睡意。还犹豫什么呢?打上一个哈欠,美美地睡上一觉吧。
不断地“不辞土石”的积累,“故能成其高”,高度不是谁的施舍,而是自个一点一点地争取。不辞劳苦,是山的另外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禀赋,“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因为不惧风雨,才会呈现万千气象。至于“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这是语重心长地告诫,所蕴含的无疑是对于这世界的认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人生的修为莫不是如此。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此时的山,你看得见它在与春光共舞,为春天增色生香;“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又在忙着跟夏雨同台竞技,唱出的是人间多彩多丽的夏日;“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可谓笔笔精到,用心勾画。“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感觉有些呕心沥血了;“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这便是在细节上生出的精彩;“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人性的山,重情重义的山。
是的,山累了,入睡了。憨态可爱,就如心无杂念襁褓中的幼婴,拿过往的云当做衣衫,拿从天而降的雪当做被子,拿雨水当做乳汁……
别打扰这倦容满面的山,就让它痛痛快快地沉睡一场,当春回大地的时候,它就再也没有停歇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