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佳苑】洋柿子

发布人:文传学院 发布日期:2022年12月30日 阅读次数:


    汉语言文学2019级3班         翁佳兴

山上的大树是我的伙伴,清澈的泉水是我的镜子。我向大树倾诉我的思想,在泉水里观看我的美貌。我是孤火单剑。

——塞万提斯·《堂吉诃德》

——

罗家寨有一个大广场,我是一直记得的。

记忆中,座广场坐落在未央宫遗址旁边的村口处,一片白桦树环绕着它。在广场后面是成片的农田,当年种满了西红柿,不远处还有村民承包的养猪场。两个篮球架在广场两端,角落里是乒乓球案子,之前和弟弟打乒乓球,每掉一个球都要在地里去追好久。

前些年在村里的时候,姨妈承包了这片广场,白天任由小孩在广场锻炼游戏,晚上则拉一个围绳,插上彩灯,将其装扮成跳舞的场地,进来跳舞的人象征性地收取一块钱费用。

在我离开罗家寨的九年间,这座大广场也慢慢废弃。之前有一次回来,广场上堆满垃圾,电线杆上贴满了藏头——在暗讽村里的家长里短伦悲剧。我对广场的印象非常糟糕,使得我和浩子听说王朝阳老的《洋柿子》新书发布会在这里举行时,竟有些诧异。

浩子是我的小学同学兼好友,当时村里拆迁,我就同父母一齐搬来罗家寨,在这里读完了小学。开学第一天我就对浩子印象特别深——他穿着大对勾的板鞋,这对当时的我来讲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在当时,我们这群农村小子从来都只穿得起集上三十块一双的运动鞋之前我刻意将胶鞋画一个大对勾穿去上学,以至于脚上被磨出了血泡,也是因此缘故。

浩子零花钱要比我们多得多,就经常请我们吃辣条,一来二去小伙伴们就都喜欢上了他。但他才读到三年级就走了,听说是被城里做生意的父母接去私立小学。但是我们的联系并没有中断,还经常一起约着出去玩。三年前,他跨级考试居然考上了双一流的西安大学,而我只考上外地的一所学校,两个人之间来往就少了起来。

这一次,也是因为一个特殊的缘故,我们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还没到村口,我和浩子就听到广场上参差不齐的敲鼓声音。刚刚停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挂的长长的横幅——“祝贺王朝阳老师新书《洋柿子》发售!

这还隆重的不行。浩子笑了笑,随手按下锁车的按钮。

王老好歹也是咱四里八乡有名的诗人,他滴新书发布会不隆重一点行吗?不隆重一点对得起咱王丝诗坛领袖的名声吗。我挥舞着双手,心情也变得激动起来,“不隆重一点,额第一个不答应!

对,咱王老丝面子大很,咱必须力挺王老丝。浩子也接受了我的打趣,便大步向前走去。

王朝阳是村里赫赫有名的大诗人,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把他亲切地称为王老丝

老丝这种方言大量存在于市井坊间,陌生的人称呼意为师傅,带有尊重的语气,而熟悉的人称呼就带有调侃的韵味,大有不务正业的师傅的感觉。

用这种称呼来形容王朝阳,真是太合适不过了。王朝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忙时务农,闲的时候就给我舅爷做帮工,抬尿素袋子出去卖,以此来赚一些零花钱。王老丝幼年写诗,很早就在村里写出了名气,在村里积累了很多粉丝。现在短视频平台大火,王老丝又抓住机会在直播间吟诵他的诗歌,迅速积累了一大批粉丝

在他写诗的时候,城隍庙的野狗停止了狂吠;在他写诗的时候,房东家的三蹦子车灯忽得亮起;在他写诗的时候,苞谷地的蛀虫延缓了啃食;在他写诗的时候,旧大棚的洋柿子架微微倾斜;在他写诗的时候,地里的野花突然怒放,冲破了包围着的荒草。于是他提笔写道:

额/渴望一朵野花/在莫有老婆的时候

额/渴望一辆自行车/在莫有三蹦子的时候

额/渴望一笼洋柿子/在莫有区鸭子的时候

可惜/野花跟老婆、自行车跟三蹦子、洋柿子跟区鸭子/额刘诗滴

只有区鸭子

该作品写出来的时候,引起了诗坛的巨大轰动,不少网友为其撰写了洋洋洒洒几万字的专业文学评论,但是网友随即抛出了疑问:野花、自行车、甚至于三蹦子都可以理解,但是区鸭子与刘诗滴是什么?

随后,有自称是某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的大佬为大家解释道:“区鸭子”是弯曲的鸭子,这里将弯曲延伸为弯腰,另将自己比作鸭子,象征着诗人平日里的劳作,有“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韵味。“刘诗”应该是诗人曾经喜欢的一个女生,这里诗人说他是“刘诗滴”,即“刘诗的”,更加前文的渴望老婆相对应,呼应上文,揭露主旨。

让我们来继续欣赏一下王老丝的几首作品以此来探索诗歌的奥秘。

《额渴望吃洋柿子》——额渴望吃洋柿子/非常渴望/额就喜欢洋柿子/酸酸甜甜的/但是额爸不给额买/额爸说/考上第一就给额买

后来第一额考上咧/集过去咧/莫卖滴咧/额去地里偷/给人呐抓住咧/精勾子迈死打

这首诗歌是王老丝的代表作之一,网络最佳热评是这么赞誉这首诗歌的:

这首诗歌实质是近现代大诗运动的杰作之一,里面蕴含对主人公——一个农民孩子的关心,和对农村孩子美好而必要的愿望得不到满足的思考,实质上是讽刺了当下社会城乡差距过大。在主人公对西红柿的向往中,渗透着十八世纪西方浪漫主义思潮,渗透着乔治·桑空想主义理想。在对西红柿的追寻中,也具有卢梭的感情至上和人本性善良的特征。该诗歌的主题与雨果的《克伦威尔》序言和《爱尔那尼》相似,具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表现了对中下层人民群众的深厚同情。

更弥足珍贵的是,该诗歌将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完美结合,现实主义诗歌的经典条件:1.描写正常环境以及在普通背景、尤其是在社会底层的一般人物;2.不采用夸张的意象和比喻;3.尽量再现人们的实际言语及采用散文的节奏,都被该诗歌完美掌握。作者不屑于运用强烈的修辞,转而用朴素的语言对农村生活的环境进行叙述,最后一句精勾子更是用简单坦率的语言说明了现实状况,令读者印象深刻,也令诗歌有散文的节奏。在文字构造上,该诗歌多处运用倒装句,可见作者文言功底之深刻。

综上所述,该诗歌不愧为大诗人王朝阳的经典代表作之一,值得我们好好品味与学习。

在看到这个评论时,我一口气将嘴里的汽水喷了出来,笑了足足半个小时。浩子与我一样,也笑得岔住了气。

如果这一首诗无法带你领略王老丝的实力,那么我们接着再欣赏几首王老丝的诗。

《咏月》——嫦娥仙子不出楼,看得人间谁不愁。要是额能上月亮,直接叫她不出楼。

《QQ》——每天一直低着头, 从早到晚谝QQ。又发语音又发图,没有流量教人愁。

综上,我们应该能对王老丝的文学实力有一个大致的印象,大家看破不说破,再浏览一下王老丝的个人简历。

王朝阳,男,陕西西安人,大专学历。系绿树杂志签约作家,《红树林文学》诗刊社诗人,小蚂蚁儿童诗歌学会名誉顾问。世界宇宙华夏超一流作家协会特授近现代最具影响力人物称号。获得西康省龙腾万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年度最佳荣誉证书。作品散见于各大网站。新著有《洋柿子》诗集。

爱看热闹的网民对他的个人简历做了一个深挖,发现了一些真相——所谓的绿树杂志红树林文学是没有任何刊号与主办单位的假杂志,小蚂蚁儿童诗歌学会今年也被列为了非法社会组织,世界宇宙华夏超一流作家协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至于西康省”,半个多世纪以前就已经被撤销。更可笑的是,小蚂蚁”“绿树”“红树林”“龙腾万里都是脍炙人口的网吧名字。这些虚假组织利用花钱上刊骗取一个又一个作者的血汗钱,然后把他们的作品印在了废纸上,一年又一年,赚得盆满钵满。

据说,王老丝印刷此次的新诗集《洋柿子》所花经费一万元整,便是被其中一个组织骗取。这些假组织收取王老丝打零工攒了半年的血汗钱,开着印刷机,利用五百元都不到的成本,为王老丝印了一百本没有经过任何正规手续的书。

《洋柿子》的封面是王老丝穿着一身西装,端庄地站在地里,手上还拿着一颗西红柿。再它旁边的,是明显p上去的一颗动画版西红柿架。一人一架一番茄,一万一次一百本,满足了这个农村诗人最大的梦想。

网民们对王丝的诗歌是如此的着迷,以至于成立了“王朝阳诗歌研究会”,由西北诗歌学会的老徐担任会长,专门学习与讨论王老丝的诗歌,并且每周末开展王朝阳诗歌朗诵会。该研究会积极谋求加入当地市文联,进入到体制内,与作协、文艺评论家协会平起平坐。研究会里的学者们给的理由非常充分:

历来的伟大诗人在中国都有研究会,且大多或从属于大专院校,或与当地的专业文学机构接轨:早在上个世纪,郑振铎先生在文学研究会初期就成立了“泰戈尔研究会”;07年,西南大学成立了莎士比亚研究会,出版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名篇详注18年底,海子研究会在安徽怀宁揭牌成立,由县文旅体育局主管;去年年末,北京大学也成立了普希金研究会。同为对诗坛有巨大影响的著名诗人,为什么他们都可以拥有自己的研究会,且挂靠在正规的组织下,而王朝阳大诗人就不可以呢?这不得不引起我们重视。

他的粉丝经常调侃他,而他也好像乐在其中,根本不和粉丝计较。他在短视频平台上连麦,经常被气得大骂黑粉,但是骂完以后,还是继续吟“诗”。网络上对他最高的评价是——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复兴了沉寂半个世纪的农村诗歌,将其带到前所未有的关注程度。

呀,咱咋忘了,没给王老丝提一点东西。快到广场的时候,浩子突然停了下来,面对着我大声说道。

么事,新书发布会开完后,临走咱再给老丝买一点他最爱吃的洋柿子。我打趣道,便继续向前走去。

面前的广场的确变了好多,不再像以前一样臭气熏天。但是水泥地面却布满裂痕,随处可见微小的蚂蚁。广场的篮球框下堆满了苞谷杆——也就是被拨完的玉米,旁边田地里之前种满的西红柿消失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

王老丝不愧是王老丝,粉丝数量完全不输顶流作家。在广场上捧他场人很多,有附近村的村民,也有像我们这样专程慕名而来看他的所谓粉丝,还有架着个手机,专门做直播的主播。

下面我们就来到了著名诗人王朝阳的新书发布会,待会主播会带你一同欣赏王丝的新诗集。一旁主播浑厚的声音传来。

在广场的正中央,摆着两个大桌子,上面径直站着此次的主角——著名诗人王朝阳老丝。王老丝穿这个紧身的西服,正拿着个大喇叭,卖力地引导着现场秩序。

各位诗友们不要着急,大家慢慢来,新书发布会马上开始。王老师操着一口关中方言,拿着他的新诗集不停挥舞。我和浩子也趁机挤到了离王老丝最近的地方,认真听着他的发言。

下面有请额好朋友,笔名伊丽莎白·狗剩狗剩兄弟,来进行本次发布会开幕词。王老师跳下桌子,随后,一个身穿蓝色格子衬衫,带着眼镜的大胖子踩着板凳站在了台子上。

大家好,额是大家最爱狗剩,也是世界宇宙华夏超一流作家协会’滴资深会员,由额来为额最爱大诗人王老丝做开幕词。大胖子喘着粗气。

额也是一个农民,在扛尿素袋子时候遇到了志同道合王老丝,额们互相欣赏,互相点评诗歌,发誓要为中国诗歌发展贡献出自己力量。大胖子拿起了一旁的新书,“《洋柿子》的发布,对农村诗歌来说是一件大事,对中国诗歌发展更是一件大事。王丝是我见过最厉害诗人,想不到一个小小农村,居然汇集了这么一位有潜力大诗人。论诗歌创作水平,论专业底蕴,论做人做事,额都不及王丝,额真挚地向王丝学习。

农村应该为出了这么一位大诗人而骄傲,西北诗坛应该为出了这么一位大诗人而骄傲,世界诗歌历史,更应该为出了这么一位大诗人而骄傲!额祝贺王丝,祝王丝的新书发布大获成功!大胖子还没有停止,掌声便立刻响了起来。

在大胖子下场后,一位穿着斯文的中年男人站上了桌子。

大家好,我是西北诗歌学会的老徐,也是‘王朝阳诗歌研究会’的会长

中年男人显得非常沉稳:“今天,作为老丝的粉丝兼研究会的组织者,额专程从乾县赶来西安,就为了参加王老丝的新书发布会。

《洋柿子》是老丝最好的诗集,也是我近几年来看到过的,最好的诗歌作品。正如狗剩老丝刚刚讲的,西北诗歌会记住这一天,西北诗歌有了王朝阳,正如地里有了洋柿子,多多益善,惠及当代,功在千秋。

“很多人说王老丝写得东西像一滩屎,我这里就要为王老丝鸣不平。大家可以回忆一下佛印与苏东坡的故事,只有你脑子里头有屎,你才能从王丝的诗中看到一滩屎;你脑子里头如果是花,你就可以从王丝的诗中看出一朵花。”

我在这里最后说一点,王老丝对西北诗歌做了这么大贡献,要是有人敢黑王老丝,我决不饶恕,研究里的各位文友也决不饶恕!!年男人霸气说道,引爆了全场的气氛。

绝不饶恕!绝不饶恕!底下的粉丝也大声应和道。

此时,本场发布会的主角——王朝阳老丝出场了,他正开怀大笑着,活像一个期末考试得到奖励孩子。

王老丝意气风发地站在掉漆的桌子上,宛如站在领奖台上。

在这里,朝阳非常感谢各位文友捧场,也感谢各位嘉宾支持,额纠正狗剩一点,额作品对诗歌发展来讲无关重要,重要——大家。只要大家能因为朝阳诗,而爱上文学,爱上艺术,那朝阳真是大功一件。大家黑朝阳,朝阳不生气,有一天大家不关注诗歌了,那朝阳才真成罪人了。正是有了大家,才有了西北诗坛,才有了世界诗歌历史。西北诗坛应该因为大家而骄傲,世界诗歌历史,更应该因为现在全民热爱诗歌的氛围而骄傲!王老丝深深向大家鞠了一躬。

好!台下的鼓掌声此起彼伏。

额宣布,本次新书发布会——圆满结束!位文友想买书,可以来广场后面,朝阳按印刷价卖给大家,不多收大家一分钱,同时还附带额签名。王老丝指着他的新书大声说道。一会,额还要给文友们带来大家最爱听眉户戏。

永远支持王老丝!

王老丝额爱你!

王老丝额给你买洋柿子吃!

粉丝们的声音轮番响起,王老丝跳下桌子,一旁的狗剩收起横幅,这场短暂的新书发布会就这么结束了。

我和浩子排着长长的队伍问王老丝买了两本新书,价格很亲民——只要十元。王老丝给我们郑重地签了名,但是他的字写得歪七扭八好难看。

银灯结彩花呀花成双,玉蝉移步过呀过东墙~夜澜人杳更漏响,万籁悄悄静,百鸟入梦乡~百鸟入梦乡~签售完以后,王老丝的眉响了起来,这是一段经典的商洛眉户戏——《状元屠夫

我们从罗寨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快要出村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西红柿摊,我才想起来又忘了给王老丝买洋柿子了。

浩子,稍微停一下,我给家里带点洋柿子,今晚我们做饭吃。我示意浩子停车,想着价格便宜,就下车买了一袋西红柿。

回到车里的时候,浩子正在打电话。

行,没问题老弟,绝对给你办妥了。浩子连连点头,向电话那头许诺着。

咋了浩子?我上前问道。

我弟,想在省文学院的杂志上发表一首诗歌,给我打了个电话。谁让我就是高校文学委员会主席呢,就管这个,就帮点吧。浩子随手把手机扔了旁边,发动汽车。我老爸这个老主席去开会了,没空,就让我这个小主席看着给帮点忙。

省文学院,这么厉害?你弟多少岁?我诧异得问道。

今年刚上小学四年级。

厉害,厉害!我向浩子点着头,赶忙拆开了副驾驶旁边的烟盒,给浩子点了一根烟。

今晚来我家吃洋柿子面呗!正好我买了这么多。我晃了晃手上满载西红柿的袋子。

都出了村了,你怎么还洋柿子洋柿子?浩子一手拿着烟搭在车窗处,一手握着方向盘。那叫番茄。

番茄,洋柿子不都是一个东西吗?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浩子的侧脸。

你这说的不对,洋柿子在村里,永远叫最土气的洋柿子,就活该被生吃,无论做再好,也活该被看不起,也活该被更土气的人渴望。送到城里,有了经销商,有了靠山,才叫番茄,才配进入高端的饭桌被做成美味佳肴供人享用,你懂不?浩子说着,随手把烟扔出车外。这烟真难抽,今后再也不买了。

我沉默了——我不得不沉默。

突然,手上最大洋柿子上长出来一个巨大的虫子。它张开巨口,啃食掉我所有的希望,红色的西红柿被它咬得只剩下淡青的内核。它正告诉我: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因为它的存在。惊讶之余,刚刚放在座椅旁的《洋柿子》突然掉了下去,散落开的书面正好翻到了序言:

《洋柿子》

 

有一天

额捡到了一个洋柿子

 

你重重滴

把它砸到墙啊

非要说:这烂洋柿子莫用!

 

但是

额爱上了它

给它擦干净

把它捂到心窝窝

不许任何人伤害它

 

你们骂额:疯子

但抱歉,额看不起你们

把它高高举过头顶

额将大笑

额将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