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言文学2020级3班 李心雨
常常怀念过去，过去的事，过去的人，这 便是我的念想。大人们常说人要有些念想才算 是真的长大成人，我现在有念想了，只是还不 明白我是否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大人。
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最想要回家的总是 我。家里有爷爷在，我想见他。沿着山路转了 一圈又一圈，我要看到石碑才能下车，两村岔 路口间的石碑那里，爷爷总是站着等我。这一 站就站了很多年，仿佛要在我的回忆里站成一 棵深深扎根的老柏树。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想回到爷爷身边，想着 想着，就仿佛能见到爷爷了一样。爷爷总会跟 我念叨着说：“回家啊，你是要找这个石碑的， 你要认清这几个字，是这几个字你才能下车， 你不照我说的找这石碑的话，走丢了我可不找 你！”那说话时的神情分明是带着慈爱带着快 乐，可是爷爷总是要凶巴巴地说。后来发现了 爷爷的这个小秘密，等他唠叨时我就盯着他的 脸看，这样我就不会想着怎么跟他犟嘴了。那 时总归是小孩子，大人说的话我都会听，因为 害怕走丢了，害怕爷爷找不到我，所以从来都 不敢马虎大意地下车。多回了几次爷爷家，多 看了几眼石碑，久而久之，爷爷站在那里接我 时板板正正的身影连同着石碑上已经褪了色的 红色字体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后来上学 开始认字，我是班里第一个认识“苇池村”这 三个字的人，为此我开心了很久很久，爷爷那 段时间总是说：“要骄傲也是我骄傲！要不是我 叮嘱着你认那几个字，你到现在还认不到呢！”
后来长大了些，总认为自己懂事了，不能 老是让爷爷辛辛苦苦地来接我回家了。有次在 爷爷接我回家的路上，我告诉他：“你别来接我 啦！我认得字的，坐了这么多次车了，我能记 住啦！等哪天我闭着眼也能找回家去！”爷爷那 时拉着我的手说：“要接的！要接的！”老人很 是执拗，说着自己在家坐着也没事，说着不来 接我的话奶奶又要唠叨好多天，说着想我们孙 女了……说了很多很多，我听着腻了，也就理 所应当地没回应那句“想我们孙女了”。现在回 想起来，仍觉遗憾，那感觉像回家路途中那些 厨房里的红色烟筒上冒出的一缕缕青烟似的， 袅袅缠绕，看得见，摸不着，风过了它也就飘 散了。那时我能给爷爷的爱就是让他安心等我 回家看他，我想着，老人坐在家里，跟人话长 短，嗑瓜子，或者是跟奶奶绊着嘴的时候我就 回去了，跑着回去，给他个惊喜。小孩子懂什 么爱，现在才知道无处寄托的爱多么让人不踏 实，像脚踩在棉花上，爱意似云朵般蔓延开 来，可深爱着的人总是惶恐不安，生怕寄托没 了，爱就消散不见了。可能爷爷对我的爱就寄托在这一次次接我经过的路途中，一步一摇， 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我的心里，摇摇晃晃地蔓延 在了时间里。
时间哪管你懂不懂，它说走就走了，你总 不能抓着它让它教你成长。后来偶然明白，爷 爷最怕我不让他接，次次接，接着接着就习惯 了，习惯了就再也改不掉了。老人家心里的念 想就是：孙女打电话了，要回来了，要接她。 后来有一次回家没有事先告诉爷爷，但是却看 见爷爷了，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隔着轻附灰 尘的车窗，隔着数顷金黄的油菜花田，就只是 不经意地侧目望去，鼻间眼前充斥着的分明就 是甜腻的花香和晃眼的金黄，本该是舒心至极 的时刻，可是我落泪了。泪珠里凝聚着老人的 身影，石碑前人群聚集的地方，爷爷和人谈笑 着，身形也不再那么挺立了，就是那一抬头， 他在看远方疾驰而来的车，他不知道车里就坐 着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在我下车时，他愣住 了，过了一会儿才嗔道：“现在回来也不给我们 说了。”人群中有人声音传来，记不清他们说了 些什么，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老头子日日 来，今天可算是等到了。爷爷中气十足地笑 骂：“我接我孙女来了！我想来就来！今天我这 老头子不来，我孙女一个人走回去多不好！”我 分明看见爷爷抖了抖小胡子，奶奶总让他怄气 了就说，别在那抖胡子。原来是生气了呀，是 因为别人不让他接孙女吗？原来爱意总是从人 们习以为常的事情中透露出来的，像是空气， 它必然存在，你却时常忽略它的存在。爷爷日 日来这石碑处，抬头张望了多少次呢？失望了 多少次呢？想念有多么浓烈呢？没人告诉我答 案，那时以为只有爷爷知道答案，可他怎么会 说出口呢？天真的我不知道：时间都知道，时 间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时间的洪流能裹挟走 一切，灰尘、沙砾、泥土……但它把一切美好 洒向人间的每个角落，亲情在此间无限地蔓延。
人们不能阻止别人去爱，不能停止自己的 爱意，不能忘记去爱。后来翻新了石碑，和旧 的石碑一样，过去被厚厚的水泥抹去了，爷爷 也被时间抹去了，还好我还记得他，记得他说 要认清石碑上的字，记得他来接我时的样子。 时间就是这样，带走你的所属品，却又让你记 得你所失去的一切。电影里说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遗忘。我甚至会忘记爷爷已经离去， 常常想，倔老头怎么不来接我了呢？常常想， 怎么能忘记石碑翻新了呢？常常想，我怎么又 忘记了呢？你看，如果把这些都忘记了，忘记 了在那年的夏天，爷爷和那块石碑一起和蝉鸣 渐渐远走了，忘了的话我就又能见到爷爷了。
在时间里相遇的，总要在时间里别离，在 时间里别离的，愿我们在时间里重逢。只要忘 记了离别，人们随时都可以相见。也许某天隔 着人海或是灰蒙蒙的车窗玻璃，隔着金黄色花 海又或者是绿色麦浪，眼含泪水亦或是面带微 笑，那人就站在那里，他看着你，你也看着 他，你们站着，不说话，一切都十分美好。
